特基拉快饮

We are waiting for Godot.

[丕嘉]相思赋予谁


车铃尖锐地响起来时,曹丕知道是郭嘉回来了。他迅速丢下手中的笔,墨水溅到书本上泅成印记。

侧门门槛高,沉重的自行车只能搬进院内。郭嘉身体不好,这件事一直是由下人代劳。曹操曾想过要垫起斜坡方便出入,奈何战前需要将领坐镇,仓促出发也就不了了之。


曹丕跑至侧门时,破旧的自行车已经靠在了墙角。这辆车有些年头了,一堆零件吱呀作响,骑在上面摇摇欲坠。偏偏郭嘉不喜欢家里警卫的专车,每次都自己骑自行车去拿药。曹操一开始揪着心看他晃晃悠悠满大街跑,后来拗不过便派人远远跟着。


郭嘉停好自行车勾了车把上的药,转身就看到曹丕。

“子桓在这里作甚?”

他笑眯眯的,一边问话一边走过来。

“等你回来。”


曹丕本来不该这么没有礼貌,但组织好的语言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儿就鬼使神差变得奇怪。曹操在正妻去世后没有续弦,那时年纪还小的曹丕为母亲的意外而愤愤不平。再后来,曹操带回了郭嘉。

郭嘉是曹操的参谋,若不是某次为确保打赢决战而差点折腾掉小命,也不会被曹操强行拐回家养病。

第一印象不过是个文弱秀才,骨头枯成一把干柴,被曹操轻松抱在怀里。瘦削的身体套一件浆洗得发白的清灰色长衫,曹操的军大衣空荡荡拢在胸前。玳瑁眼镜下是一双紧闭着的凤眼,苍白脸颊透着高热的红晕。

曹丕别扭地在门口等待许久未见的父亲,本想趁着这次父慈子孝,却没想到曹操抱着郭嘉下车后却看也不看他一眼便疾步往后院厢房走。

曹丕鼓着嘴气哼哼跑开,引得下属憋笑。



“话虽如此,子桓该不会是借着等我之由偷看隔壁姑娘吧?”

郭嘉歪头调笑一番。相处这些年,曹丕也清楚他的说话风格,因此不予置否。这个人聪明绝顶,也许早就看透了自己那点不上台面的心思,故意岔开话题不做理睬。

毕竟那颗七窍玲珑心不留余地给了曹操,自然不会分给他一丝一毫。

但少年人总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盲目自信,他是曹操的亲生儿子,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父亲能做到的事情,他要完成得更好。他才不是什么受蒙荫的公子哥儿,他要彻底摆脱父亲的阴影。


曹丕径直拿过郭嘉手里的药包往后厨方向走。这药断断续续吃了很久也不见大好,他曾一度怀疑郭嘉是否就是在药罐子里泡大的。他并不喜欢奇怪的中药味,从前煎药时都躲得远远的,直到后来发现曹操在家时总是亲力亲为,他才逼着自己适应。


端着药找到郭嘉时发现他正在看自己不务正业写的酸诗。强烈的羞耻心瞬间占领了脑袋,他放下碗就要去夺那些纸。

郭嘉放下纸张不同他闹,诚心诚意地鼓掌。

“孟德大开大阖沉郁舒朗,子桓清丽文雅哀婉动人。我这个俗人只能佩服你们父子了。”

曹丕清楚自己的境界比不上父亲,因此郭嘉的夸奖是出乎意料的。他因为夸奖而暗自高兴,嘴角却压了又压,动作迅速地把纸张塞进了抽屉里。

郭嘉只当是少年人的羞怯,识趣地不再继续说下去。中药晾在一旁,他顺手端起,半路却被拦了下来。

曹丕抢先挨着唇边灌了一口药,故作坦荡地说怕有人下毒。

其实下毒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也是曹操亲力亲为的原因),但再怎么说也轮不到曹丕以身试险。况且煎药的人也是他,怎么有机会。

这下郭嘉也不能再置之不理了。他任凭剩下的药凉透,定睛看着曹丕。眼镜的反射似乎射出凛然的光芒。


下人的通报戏剧性解救了尴尬的局面——曹操回来了。曹丕看到郭嘉的眼神在一瞬间化为暖阳,脸上的惊喜无法掩饰,顾不得问话便跑去正厅。

窗户纸没有被捅破,但他也被迫明白自己的感情比不上父亲万分之一重要。曹丕回过神,不知道该庆幸还是酸楚,但不用镜子也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狼狈极了。

只要父亲在,他永远不可能得到郭嘉的关注。



郭嘉在曹操的明令禁止下已经很久没没有随军作战了。一则国内几大势力保持着诡异的平衡,基本无仗可打;二则郭嘉身体确实被他自己糟践得厉害,曹操不敢放他玩命。

可郭嘉一直没放弃软磨硬泡,对他这种人来说,无聊比伤病更致命。

就比如此刻,郭嘉帮风尘仆仆的曹操剃胡子,不肯安安分分,非要靠在后者肩膀往他耳朵里吹气儿。

“带我去前线,没有你的命令我保证不作死。”

曹操早对这一套说辞免疫,不接话茬,抓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挪到堆满的泡沫上。

郭嘉用刮胡刀不轻不重戳了一下对方的下巴,也不管有没有出血便扔下烂摊子跑出了浴室。

曹操无奈地笑叹,捡起刀片马马虎虎结束任务。

下次吧,下次带他去看长江。


曹操只在家里待了四天便又匆匆返回军中,没说具体缘由,当然也没带上最爱的参谋。郭嘉赌气没去送他,骑上那辆小破车找朋友贾诩。



曹丕得到曹操战死的消息时,正在朋友家里谈天说地。父亲一回家他就找理由躲了出去,生怕多说多错冲撞了那两个人。

那一刻他的心中没有产生任何实感。细论起来,反而是震惊更多些。因为他是那么崇敬曹操,他的父亲如此强大,甚至一度成为了他的偶像和阴影。心头的巍巍山峰猝然倒塌,作为儿子的曹丕悲伤之余,也终于不合时宜地松了一口气。

随即曹丕想到了郭嘉,那个世界上最爱父亲的人。他怎么样了呢?会不会当场昏过去,醒来又呼天抢地哭得不能自已?

曹丕心底升起了一丝隐秘的幸灾乐祸。他想看到那个人的失态,虽然失态并非因他而起。他承认,只是想到郭嘉丢掉平时对待他的游刃有余就会病态般兴奋起来。

曹丕发足奔回家。他本以为下人会布置好白绸和蜡烛,收敛父亲遗骸的笨重棺材会安置在堂屋正中,许多人前来吊唁,或许还有宗教法器叮咛下交杂的哭声。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正厅里只有他父亲的几个亲密部下,各个垂眼敛眉,极力收敛的悲伤汇在空气中嗡动发酵。

曹丕跨进大厅前沉下心思,凝重的面具却在看到郭嘉的一瞬间裂开缝隙。虽然对方只肯露出一个消瘦的背影。

旧部注意到曹家少爷纷纷问好,只有郭嘉背对着厅门无动于衷。他身前是做工粗糙的瓦罐,里面装的是曹操的骨灰。

没有死去活来没有以头抢地,郭嘉平静地跪坐着,长久地凝视着骨灰坛。

那时曹丕还不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悲恸都会立刻反应在脸上。如同一把钝刀,反复拉扯才会磨出血淋淋的伤。

曹丕收起绮念,恭敬地上前磕头敬香。他能闻到郭嘉身上混杂的中药和线香味,此时他才觉得自己在父亲去世这件大事上冷静过头了。

郭嘉终于恢复意识般叹了口气想要起身,但不知是跪了太久还是身体虚弱,前倾差点摔倒。曹丕手疾眼快扶住,换来他一声疲惫沙哑的感谢。

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个。曹丕想。


郭嘉再次开口,是冲旧部说的。

曹军被偷袭,伤亡惨重主将战死群龙无首。为避免哗变,他必须尽快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

曹丕听郭嘉条理清晰地规划一条条方案,不禁感慨。他明白父亲为什么独爱那个人,因为郭嘉的理解,聪慧,忠诚和同样浓烈的爱。

出神之际,曹丕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猛地抬头,发现一众人都在盯着自己。

从此您就是曹魏新任将领。

郭嘉一字一顿,行了军礼。旧部也站起来做了同样郑重的事。

曹丕眨了眨眼,环视这些已经变成自己力量的人,又回头看了看骨灰坛。

不可思议。

曹丕刚想说些什么,却感觉身旁光线变化了一瞬。郭嘉不想听演讲,径自走回后面的厢房。

他的背影落寞极了。


正厅里的曹丕立在原地张口结舌,好在也没有人会怪罪他。目光从郭嘉离开的终点挪回到骨灰坛,恍惚间他理解了正厅里的气氛。那是真空的,凝滞的,不肯流动一分一毫的绝望。



现在他确确实实成为了与父亲平起平坐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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